A. 盧氏鹽商的意園介紹
康山,這一消逝了的文化名勝,因康山文化園的興建而萬眾矚目。18日,本報刊發了著名作家、文史專家韋明鏵先生為本報撰寫的專稿《尋夢康山六百年——一座看不見的文化昆侖》,在讀者中引起強烈反響。談到康山,還有一個繞不過去的話題:盧氏鹽商住宅。
位於康山街的盧氏鹽商住宅是揚州現存最大的民宅,淮揚菜博物館將在此落戶;復建後的盧氏百宴廳將舉辦今年「煙花三月」國際經貿旅遊節的餐飲活動,海內外來賓將在這里品嘗原汁原味的淮揚佳餚;多年來,關於盧氏後人的資料幾近於無,古建專家趙立昌與市建設局有關人士連日來尋訪盧氏後人,已獲得不少有價值的線索。作家王資鑫先生的外祖父曾參與在盧公館興辦蘇北火柴廠,並在其間居住多年,因此,數年前,關注揚州傳統文化的王先生就開始注意搜集盧氏的有關資料。適逢盧氏住宅走向前台,本報約請王資鑫先生撰寫專稿,走進盧氏深深庭院,揭開這座古宅及其主人的百年滄桑。
盧公館之最:揚城民宅至尊寶
同濟大學教授、古建築專家陳從周先生的《揚州的園林與住宅》說:「盧宅在康山街,清光緒間鹽商江西盧紹緒所建。」這里盧宅就是盧慶雲堂,揚州人稱為盧公館。他評道:「這宅用材精選湖廣杉木,皆不髹飾;裝修皆用楠木,雕刻工細,是後期鹽商所建豪華住宅的代表。」並果斷結論:「是今存揚州最大的住宅建築!」陳教授一向治學嚴謹,用詞沉靜,這里居然激情地使用頂級字眼「最」。盧慶雲堂魅力何在?我決定進一步拜訪古建「活字典」趙立昌。
孰料,趙先生的評價竟有過之而無不及,並引領我探訪正在修復中的盧公館。目下盧宅就是一個大工地,盡管在腳手架下穿行,趙先生依然教我讀懂了盧公館的六個「最」:
之一:佔地最廣。盧公館所在本為康山草堂遺址,大門南向開在康山街22號,北門為羊胡巷63號,東起北河下7號,西至原康山街41號,我沿著青磚砌就、威赫深邃的院牆從南向北竟走了190米,從東向西窄處30米,寬處也達70米!加上大門對面康山街4號用作經營和堆放海鹽的佔地3畝6分及41號內棧房15間,合計上萬平方米的面積,在揚州民宅中,規模無與倫比。
之二:門庭最廣。盧公館南門是典型的揚州豪宅門樓風格,八字照壁已毀,磨磚門樓猶存,磚雕雖破損,但是吉花之豐腴、瑞獸之生動依然可辨。尤其是儀門磨磚檐椽重迭有致,五層飛疊深遠。立於庭中,我恍入磨磚世界,斜角滿嵌的磚牆如山壁兀立,氣勢懾人!
之三:屋宇最多。九是陽數中最大的數字,盧公館南至北主房就達九進。入門北向是倒座樓;經儀門照廳,進入正廳、後廳、女廳,皆面闊七間,以當中三廳為主廳,其旁兩間是主人會客讀書之處,內用鏤空木罩及落地隔扇間隔,院中以漏窗分出兩旁幽靜小院,置湖石花木,鬧中求靜,想見主人的不俗;再入就是回環樓廳兩進,是盧氏的綉樓居所了;後兩進面闊五間,是供親友留宿的「招待所」,原皆不存,現在全部恢復。如果再加上宅後「意園」內花廳書齋和藏書樓,共計11進,房、樓、廂、亭200多間,走廊13道,天井17方,建築面積4000多平方米!有這一串數字撐腰,盧公館自然有膽氣稱雄揚州民居了。
之四:廳堂最敞。揚州豪宅面闊多三間五間,而盧宅竟有五進廳堂面闊七間,尤其是正廳進深達11米還多,樑柱雍容,地磚方碩,完全是杜子筆下的「廣廈」氣象。難怪成為百年傳說「百宴廳」。
之五:建房時間最長。如此大規模大范圍大構作的公館當然不可能一蹴而就,所以從光緒二十年(1894)破土,至光緒二十三年(1897)完工,馬拉松式地歷時三年多也就在情理之中了。
之六:工銀最昂。陳從周考證盧公館「造價為紋銀七萬兩」,這個數字顯示了揚州鹽商的財大氣粗。趙立昌曾閱過市博物館現存的盧宅施工舊賬,「肄總賬」、「光緒二十年正月立慶雲堂造屋銀錢流水簿」、「慶雲堂石料賬」 紙張雖黃,但賬目筆筆清晰,見證了這筆巨大開支。有豐厚工程款墊底,質量便有了保證,據蘇北火柴廠84歲老會計曹立群回憶,半個世紀前樓廳曾作該廠活動室,樓板為8公分厚進口花旗松,在樓上打乒乓拍籃球,對它毫無影響,足見牢實。
慶雲堂之劫:江南名宅,付之一炬
110歲的盧慶雲堂伴隨著上世紀風雲,屢遭劫難。
抗戰勝利後,和平軍師長孫良臣為了在城牆上砌造炮樓,看中盧宅青整磚,遂命部隊扛著鐵鍬釘耙開進盧宅拆牆取磚,幸虧宅牆純用米汁粘就緊牢,即用刺刀撬,所得也是碎磚,於是才在把通往曾公祠的火巷砸成殘垣後,無奈撤了。慶雲堂躲過了一劫。
1950年1月1日,蘇北火柴廠開張了。廠址便租用盧宅,磚木結構的盧慶雲堂心顫顫迎來了與火關聯的工廠!當時院內「餘地栽植喬木,以桂為主」,可是後來都活活燒死了!該廠曹老會計憶及心痛:「都是烘爐煤灰沿牆亂倒惹的禍!」更可怕的是1961年烘乾車間釀出火災,所幸及時撲滅。於是市裡決定他們南遷寶輪寺,這個舉措是英明的。
遺憾的是,慶雲堂前腳才送走一粒火種,後腳卻迎來了另一位糖廠火神!樓廳或作包糖車間,或作包裝紙油脂桶倉庫,燃明火燒大鍋的險狀屢見不鮮!終於,1981年9月20日凌晨的一把無情火燒紅了康山!慶雲堂4進、5廂、28間、1251平方米的照廳、正廳、後廳、女廳被燒得乾乾凈凈。那是揚州人的一個痛!可是與宅前部荒蕪形成反差的是,藏書樓卻絲毫未損,依舊保持歷史風貌。原來,1945年意園為商界王實夫所購,解放後王氏自留樓下供5代人居住。
盧氏家族之謎:空留當年舊樓台
我感興趣的不僅是盧宅,更是盧氏。有了人,宅子才有生命。盧氏是什麼情形呢?一時尚難見史料。不過賬本可旁證盧紹緒生活時代確是清光緒年間;江西籍大致亦不妄,因為南河下118號清末鹽商廖可亭後人、現年90多歲的廖鼎銘也確認盧氏是江西人。
江西商人向列中國十大商幫之一,又稱江右商幫。據萬曆《揚州府志》:在揚的各地商人以徽商最盛,其次是陝晉商和江右商。
盧氏應當就是其中成功的一位。市建設局訪得,他是上饒人,字星恆,生於1843年, 30歲來揚任富安鹽場鹽大使,後棄官經商,並從場商轉為運商。但他如何業鹺?怎樣發家?為何衰敗?詳情依然雲山霧罩。可巧王敏齊給我兩張盧氏後人尋根時所留的名片,一南京一深圳,去電聯系,可惜皆已變遷,杳如黃鶴。就在山重水復之時,我打探到市政協副主席任傑解放前夕便出生在盧宅,父母現定居滬上,於是我致電83歲的任壽北、陳岫明夫婦,任家1945年至1950年曾租盧宅前樓;後又走訪了租住他家樓下的77歲的陳君良先生,陳先生1931年進盧宅直到搬出,與盧氏為鄰達20年。
老人們的陳年憶舊,使盧氏面貌不再那麼撲朔迷離了。盧氏於光緒年間砌屋時,淮鹽前景已呈蕭條頹勢,盧宅幾乎耗盡了盧氏積蓄。據趙立昌論證,盧宅未建楠木廳,裝飾比之體量相對「搭漿」,也表明盧宅後期財力的不濟。新宅落成後的第八年(1905),62歲的紹緒老人謝世,盧宅由其兩子盧晉恩和盧粹恩繼承,至民國盧氏遷揚第三代當家時,已經敗落得靠變賣房產古玩和出租房屋度日了。
大房盧晉恩擁有的是盧宅後部,其膝下有三男:老人們見得最多的是愛酒的盧大少爺,曾簽字變賣意園,他與前妻有二子二女,長子早年出走投身革命,功勛卓著,據說是我軍一電台台長,剛解放曾回揚接走父親、繼母、胞妹盧愛善(另一妹盧愛倩早夭),將同父異母兩小弟安頓到合肥的幼兒園;盧大少爺的次子盧克謙長期住上海二叔家,相傳解放前夕去了台灣。幾位老人從未見過盧晉恩的二少爺和三少爺,只知道二少爺是位基督教徒,定居上海。
盧宅前段歸盧粹恩一房所有。老人們搬進盧宅時所能見到的第二代的唯一長輩就是粹恩的夫人,人稱二太太,她姓戴,東台人,她是公婆兄嫂及丈夫去世後的盧公館實際家事主持人;她所生一女三子,長女出嫁大武城巷;她所生大兒子便是盧仰吾,受過近代教育,平時著西裝含煙斗,他辦過牙粉作坊,開過洋襪工廠,在城牆根養過蜜蜂想辦農場,他甚至要砌電影院,作為盧氏第三代中最有抱負的少爺,他的實業振家夢還是被蔣家王朝擊碎了!解放初期盧仰吾去鎮江行業商會工作,故遷家鎮江,所生子女有盧倩、盧康、盧寧等。五少爺叫盧應賜,大學礦冶專業畢業,解放後任山西大同鐵礦工程師,有子盧強,乳名盧魚,是任傑兒時夥伴;六少爺盧壽 留學德國,學問最高,現已95歲,定居長春市。因家境拮據,盧氏仆佣幾散,唯剩看門黃四、廚師徐大、丫環蘭英。
老人們一再招呼,因年代久遠,名字也許記錯,史實亦難考實。但他們始終不忘盧宅的庇護,不忘與盧氏第二、三、四代的和諧相處,希望能與盧氏後人重逢於當年共同生活的家園。屆時,後人若能修復家史,則盧慶雲堂從形到神則都完美了。
百宴廳之鼎:見證淮揚菜系的形成
「揚州好,調鼎集佳宴」,這句竹枝詞的注腳就是盧宅百宴廳。百宴者,指同時可設宴百桌固屬誇張;不過正廳容32張圓桌供400人同時就餐還是可能的,如果加上後廳女廳樓廳置席,百宴也就名副其實了。陳岫明告訴我,當年她曾親眼見過樓廳空房堆著40多張紅木海綿桌,從側面佐證了百宴的歷史存在。根據二太太的描繪,當年盧宅燈籠星燦,賓客盈門。家庖徐大誇耀,盧家菜餚講鮮,原料講珍,切配講精,火候講准,而這恰恰都是淮揚菜特色。二太太還介紹過,宴席前後,賓客都到意園或小苑賞景,筵席上非但有酒有餚有果,還有案有筆有歌,詠柳聽蟬賞菊踏雪,都成了宴聚雅題。
百宴廳也許是奢靡的,但是它見證了鹽商的飲食消費對淮揚菜系的形成所作的貢獻,它見證了淮揚菜走向成熟。所以,用它作為今年煙花三月的主宴會廳,並啟用為中國淮揚菜博物館,也是有資格的。